编者按：2007年1月无锡松下电池有限公司爆发了员工停工事件，而这次事件的导火索就是松下公司隐瞒了员工镉超标的体检报告。
为了见到所谓全部“合格”的体检报告，工人们不得已采用停工、上访的方式。当真实数据摆在她们眼前的时候，她们震惊了。镉早已在她们的体内聚集，它正在一点一点地侵蚀着她们的健康。没有人知道镉对于她们会造成怎样的伤害，这一切只有那些镉超标的女工自己承受。 外资企业一直是人们向往的地方，因为它们工资高、待遇好、管理严格，但是松下公司却隐瞒员工不合格的体检报告，这其中松下公司为员工考虑了什么?这是一个大型企业应有的作为吗?作为跨国公司的松下，竟会出现这样的问题，让感到人心寒。而面对出现的问题，松下公司承担了怎样的责任，又做了哪些事?带着疑问，记者赶赴无锡…… 没能见到的“合格”体检报告无锡松下电池有限公司是由日本松下电池工业株式会社和松下电器产业株式会社共同投资的专门生产可充电池的生产企业。投资总额1.3亿美元，2006年销售额约30亿人民币，是迄今为止松下海外最大的可充电池生产企业。 2006年12月的一天，余萍像往常一样来到松下电池有限公司一工厂上班。那时距离2006年8月份的体检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厂方早已通知参检的700名员工，她们体检合格，但是余萍和其他工友却一直没能见到自己的体检报告。 在车间里，余萍看到有一位工友戴着两层口罩上班，她很是惊讶。原来那位工友在看了央视二套关于广东某电池生产厂员工镉中毒的报道后，感到自己的工作似乎也存在着危险，才戴上两层口罩的。“我们工作的时候要接触重金属，我们用的却是一元钱的一次性医用口罩，而且两天才更换一次，这是不符合国家对劳动防护用品规定的。”工友告诉余萍：“现在我们谁也没见到体检报告，到底我们的身体是怎么样的一种状况，谁知道呢?” 余萍愣住了，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工友，原镍镉源泉负极车间的班长汪晨。在体检结果出来没多久汪晨就被公司从车间调到了一工厂专项组。专项组不直接接触到镉，她们所做的就是在厂区里四处巡逻。余萍和其他工友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汪晨会被掉到这样的一个部门，现在想想似乎另有隐情。 12月27日，余萍听说，汪晨经公司同意看到了体检报告，汪晨的尿镉指标已经超过了5μg/g。按照国家卫生部发布的《职业性镉中毒诊断标准》(GBZ172002)，尿镉测定连续两次在5μg/g肌酐以上者，可列为观察对象。汪晨镉超标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松下一工厂。余萍的工友们一批一批地到厂医处要求查阅尿镉体检报告，在经过公司领导同意后，很多看到体检报告且体检结果在3以下的工友相继离开公司。元旦期间松下公司安排加班，余萍所在的一工厂很多员工都没到。 体检报告浮出水面1月4日，余萍来到公司，但是她没有上班，她和一工厂上晚班的工友，近200人集体停工，她们要求公司提供她们的体检报告原件供她们查阅并对为何不及时告知工人体检结果以及工作环境、劳动保护是否符合国家相关规定作出解释。松下公司的日方工场长、副工场长、安全科负责人、人事科长和车间负责人赶到现场与员工进行对话。为了更好地表达自己的意愿，余萍和工友们一同推举出几位员工代表，由员工代表和松下公司有关领导进行沟通。 员工代表问松下公司的领导：“你知道镉的危害吗?”出人意料的是那位领导竟然以问题太过专业为由拒绝回答。公司领导的回答立刻让余萍的心寒了下来，作为公司的领导，他竟然不知道镉的危害，那么我们员工的利益又何从保护?由于员工代表的问题都直指“要害”，经过一番对峙，松下公司最终同意了工人查看体检报告的要求。 虽然松下公司拿出了体检报告，但是工人们始终没能把体检报告拿在自己手上看个究竟。公司的相关人员把员工的体检报告拿在手上给员工看，而余萍找了半天也没看到自己的体检报告，就在这时候她发现有几个工友也没能看到自己的体检报告。余萍大致地数了一下有10个人左右，余萍有种不祥的预感。余萍找到松下公司的那几位领导，向他们索要自己的体检报告时，他们解释道：“人太多，可能不好找，明天再提供。” 第二天，余萍和几位工友来到厂医处，要求查阅自己的体检报告，可是厂医却告诉她们，资料太多了，不好找。余萍说道：“在电脑上找东西不是很容易吗?你是不是不想给我们看啊?”没有见到体检报告的余萍很不甘心，就在她们又一次来到松下公司的时候，余萍和几名没见到体检报告的工友被带到了松下公司人事部。 余萍在办公室里见到了松下公司的几位领导。松下公司的几位领导将余萍她们体检的具体指标一一告知，她们全部镉超标了!虽然，她们早有心理准备，但是这个消息仍如晴天霹雳一般，余萍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和同来的工友开始哭泣，她们不愿意相信这个结果，可是事实就摆在她眼前，不由得她们不信!“为什么你们在体检结果出来后不告诉我们?你们到底有什么样的目的?你们管理者的人性呢?要是我们知道自己会有这种情况，我们早就可以离开了，可是你们却欺骗了我们!为什么?”她们大声地质问着。可是，没人能回答她们这些问题。松下公司的领导安慰她们说，公司会安排她们去南京和常州再次体检，在第二次体检报告下来前，还不能十分肯定地说她们就是镉超标了。 无奈的余萍和工友离开了办公室，可是谁知道现在在她们体内的镉会对她们的健康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呢?她们还很年轻啊，今后的路还很长，可是…… 就在余萍她们为见自己的体检报告反复奔走的时候，松下公司迫于压力已经将尿镉检测结果复印给了员工。在体检报告中，员工发现体检报告单上的时间却和实际情况有着很大的出入。她们明明是2006年8月18日参加的体检，可有的体检报告单上的日期显示的送检日期竟是2006年5月，有些员工甚至在2006年8月16日就有体检结果了。难道他们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问题不仅仅出现在时间上，在对比2005年的体检结果的时候，员工发现有名工友在2005年的尿镉含量是7.5，到了2006年却变成了3.5。在不离开原工作环境的情况下，体内的镉含量一般很难自动下降的。 面对员工的质疑，松下公司请来无锡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职业病门诊的专家，向员工解释体检报告单上出现的时间问题以及体内镉含量高与镉中毒的关联和差异。由于员工的体检是在无锡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进行的，加上体检报告的时间出现了明显的错误，余萍她们对于那位专家根本就不信任，与专家的对话，最终演变成了双方激烈的争吵。 员工拥堵公司大门事件一波三折1月8日星期一的早晨，余萍来到松下公司便听说，1月7日下午松下公司召集一工厂正副工场长、镉构成车间负责人以及镉构成车间所有的班组长约40人开会，会后松下公司还请了班组长在某酒店吃了饭。员工们一时议论纷纷，松下公司是不是想收买那些对员工抱有同情态度的班组长? 上午8点一位镉超标女工的丈夫来到松下公司，要求见公司的领导，可是得到的答复却是：公司不在公司里接待任何本公司以外的人。员工代表当时就表示，那么请公司的领导到公司大门口去，我们女工的家属就在公司大门口，在那儿，女工的家属也能听到我们领导的声音。可是这一提议也被松下公司拒绝了，员工代表高声说到：“既然公司不接待我们员工的家属，我们自己接待!”说罢，便和员工一起涌向松下公司的东大门。 一时间，松下公司东大门聚集了数百名员工。员工们在松下公司大门前，一再要求松下公司的总经理与员工进行对话，否则将一直堵在那儿。不久，松下公司的总经理来到了东大门，同意和员工代表以及女工的丈夫在门卫室内，当着其他员工的面商谈关于此事的处理方案。 员工代表和女工的丈夫向日方总经理提出三点要求：1、为员工重新安排体检，体检地点在南京；2、为不愿继续在松下电池公司工作的员工出据镉方面的健康证明，以方便其另找工作；3、松下公司对于镉超标的员工健康要长期负责。松下公司方面只同意了其中的1、2两点，并要求所有员工立刻复工。 在与松下公司初步达成体检共识后，员工相继离开松下公司东大门。员工代表与松下公司以及相关职能部门就镉事件进行了进一步的洽谈。员工代表一再要求先体检后复工，但松下公司则强调先复工后体检，结果，双方没能就何时复工问题达成共识。 由于江苏省疾病控制中心检验设备出现问题，员工的体检被安排到了常州市疾病控制中心。1月9日余萍和其他几名镉超标员工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踏上了去常州的车。此时在无锡的松下公司张贴的《情况通报》让员工代表感到他们被公司出卖了。松下公司并通过各科室领导向员工宣读了《情况通报》。在《情况通报》中松下公司答应安排一工厂全员体检，但前提是员工恢复生产。 公司责任的承诺，涉及镉岗位的在、离职员工，出具加盖PBW公章的尿镉检查复印单，和专业医疗机构职业病鉴定报告，公司依法承担责任。 松下公司并承诺改善员工的工作环境；改善员工的防护用品。对于员工近日罢工、消极怠工等行为，松下公司希望员工能通过合法、合理的渠道反映诉求。 对于造谣生事、无理取闹、扰乱生产秩序以及退职员工、继续罢工、怠工员工，松下公司将按《劳动法》及《PBW就业规定》中的相应条款进行处理。 事件随着松下公司的《情况通报》再次走向了复杂。此时，无锡市新区管委会、无锡市劳动局监察支队、新区总工会、新区公安分局等部门成立综合小组，作为独立的第三方正式介入“松下镉事件”。可是作为独立第三方的综合小组，也没能平息此事。 1月10日当所有人都在为此事烦恼的时候，突然，有一名员工提出：“我们去市政府，市政府一定会接待我们的。”几乎所有的员工都同意去市政府反映此事。员工代表在队伍走出厂门的时候，还强调：“我们是去反映情况，所以请大家一定要克制好自己的情绪，我们走在路上，一定不能阻碍交通，一定要做到不打标语、不喊口号、遵守交通规则!”于是，无锡街头便出现了几百人的队伍。 在警察的伴随下，松下员工步行了约三个小时，来到了无锡市政府门前。根据我国信访条例，向政府反映情况，需要到信访办，于是几名员工代表在将大家劝说回去之后，来到了无锡市信访办。 镉超标阴云何时消散1月11日，松下公司员工复工，而安排的员工体检也陆续进行。第二次体检后，松下公司约有20人镉超标，余萍就是其中的一员。当时松下公司表示，镉超标员工可以在家休息，享受基本工资待遇，公司也会安排她们分批进行职业病鉴定。 事件发生后，松下电池在车间增开了两台集尘机，总排风量增加了8万立方米/小时。劳动防护用品更换为3M口罩和橡胶手套。松下公司将补贴增加到20元，其中增加的18元被称为“特殊岗位补贴”，在镍镉车间出入口还特别添置了“风淋”设备，用于员工进出车间的除尘防护。公司还计划在2007年7月份终止镍镉电池的生产。但是到目前为止，松下公司还没有明确表示到底将如何处理此事，究竟谁对此事负责。 部分镉超标员326经重新回到松下公司工作，现在大约仍有10名镉超标女工在家休养。她们都出现了头痛、气短、无力、全身骨骼刺痛等症状。她们一次次地到松下公司讨要说法，可是松下公司则表示，一切要等职业病鉴定结果出来后，公司才能给出最终的解决方案。 余萍的职业病鉴定结果要到6月中旬才能出来，距离2月16日员工第二次体检结果出来已经过去了4个月之久。松下公司表示，公司充分考虑员工的担忧，在鉴定结果尚未公布前，骨密度等相关的治疗费用由公司承担，其他方面的疾病，员工可优先治疗，如果条件困难公司可以先行垫付，并在职业病鉴定相关结果完成后，根据结果承担费用。而目前在松下公司镍镉车间工作的员工大部分都是在“镉事件”后进人工厂的。 后记记者在无锡采访时。一共见到了6名镉超标女工，她们现在全部赋闲在家，每个月拿着松下公司的基本工资800多元，加上满勤奖与住房补贴，一个月的收入不过1000多元，相较于工作时收入有不小的差距。有些外地的女工到目前都不敢告诉家里自己镉超标的事，每月她们还要向家里寄钱。 现在她们已经出现了免疫力低下、骨量减少的情况。记者看到她们的骨密度检测报告，其中有一位28岁的女工已经患上了严重的骨质疏松症，与年轻健康的成年人群的平均值比较，她相当于拥有70岁的老人的骨质。另外一位今年31岁的镍镉车间员工周小姐同样被诊断患上骨质疏松症，与平均值比较，周小姐的骨质年龄接近60岁，同去检验的其他几名镉超标员工大部分都出现了骨量减少的症状。有的女工已经因为不明原因导致的疾病住进了医院。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女工们一再表示，她们进入松下公司时，公司没有安排过有关安全防护的教育，也没有进行体检。她们工作中使用口罩和手套也是两天才换一次。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病防治法》第32条规定：对从事接触职业病危害作业的劳动者，用人单位应当按照国务院卫生行政部门的规定，组织上岗前、在岗期间和离岗时的职业健康检查，并将检查结果如实告知劳动者。而松下公司安排的员工体检只有工作满一年的员工才能享受，不仅如此，松下公司还刻意隐瞒了女工镉超标的体检报告。 现在女工们最关心的问题就是体内的镉对于她们的身体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对于这件事松下公司到底谁负责，松下公司又会如何处理此事?可是，人体镉超标十分罕见，目前也没有有效的排镉方法。至于松下公司谁负责此事，松下公司一直没给予她们答复。她们告诉记者，松下公司没有主动和她们联系过关于此事处理的问题。就在记者到达无锡的前几天，她们为了镉超标的事找松下公司讨要说法，还在松下公司里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在医院记者见到正在医院接受病因检查的女工，面对厚厚一沓的检查报告，医生也没能告诉她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疾病的产生。 记者于5月29日先后采访了无锡市总工会法工部夏坚部长和无锡市新区总工会王主任。他们向记者简要地介绍了工会参与处理此事的过程：在工会得知此事后，就派人赶到松下公司，安抚员工，同时向松下公司反映员工的诉求。无锡市总工会与新区总工会一直密切关注此事的进展，他们向松下公司提出改善员工工作环境、增加补助，对于镉超标的员工该治疗的治疗，该疗养的疗养等要求。 当记者联系无锡松下电池有限公司，希望松下公司能安排记者于5月29日当面采访处理此事的公司领导时，松下公司的管理总监孙女士表示，公司负责此事的副总经理和她本人将于30日出差，29日下午已安排会议，因此无法安排记者当面采访，采访可以通过书面形式进行。当记者提出请松下公司安排其他人员，陪同记者参观工厂，了解工人现在的实际工作环境时，孙女士以相同的理由拒绝了。29日晚，记者通过电子邮件的形式将书面采访材料发给松下公司，可到记者截稿时仍未收到松下公司有关书面采访的任何回复。 记者得知5月29日下午，镉超标员工将和松下公司在会议室就她们下一步的治疗及其他问题进行会议商讨时，记者立刻赶到无锡市新区总工会，并与新区总工会的王主任一同进入松下公司。在公司会议室外，记者向松下公司管理总监孙女士提出旁听的要求，同样遭到孙女士的拒绝。 在无锡，记者约见了员工代表和原松下公司人事部副部长潘先生，他们一再表示，自己体内并没有镉超标，而且和此事也没有任何的利益冲突，这一点也得到了镉超标员工的一致认同。他们之所以会站出来，完全是出于对于女工的同情。潘先生还给记者提供了一组数据：松下公司2003年42名员工镉超标；2004年33人镉超标；2005年12人镉超标；2006年10人镉超标；2007年二次体检20人镉超标。在2006年前很多镉超标员工已经离职，而且她们都不知道自己镉超标。 在记者采访中了解到，很多在“镉事件”后离开松下的未超标但体内镉含量超过常人的员工，她们也没有得到任何的补偿。面对潜伏在体内的重金属，那些已经离职的女工们会受到怎样的伤害?有些女工甚至已经结婚生子，而镉对她们的孩子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没人知道。接受采访时，镉超标女工、员工代表和潘先生，一直在说，对于镉超标的员工，松下公司主动做了什么?那些2006年前就离开松下公司的员工，她们又得到了什么补偿? 30日记者接到一名镉超标女工的电话，电话中她告诉记者，昨天下午，松下公司已经同意了她们上次提出的几个要求，至于排镉，松下公司也表示同意，并提供几种排镉方案供她们选择，但在排镉前，让她们自己预测她们是镉中毒，还是镉超标。“这是能预测的吗?应该让医生看着检查报告说才对。”女工满腹疑问地告诉记者。 采访结束前，记者看到一则新闻：松下电器(中国)公司荣获“2007中国十大慈善企业”称号。新闻的最后写道：松下公司十多年来在环境保护、支援人才培养与教育事业等方面所做的突出表现，获得了好评，正如颁奖词所说“从环境保护到支援人才培养与教育事业，松下电器(中国)有限公司走过了一条漫长而又坚实的公益之路，赢得了所有人的好评，得到了所有人的尊重，不愧为优秀企业公民的先行者。”记者突然想到一名松下员工的一句话：“前段时间，公司还招聘了一批残疾人呢，现在公司就有残疾人在上班。” |